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所副所长  王春光

浙江省在经济发展上处于全国领先位置，在社会建设、民生事业、生态文明建设等方面也有不俗的业绩，老百姓的安全感、获得感和幸福感比较强。这一发展成效留给我们一个思考：是不是经济发展好了，老百姓的“三感”就强了？

从理论上说，它们之间并不是必然的正相关关系，有时候可能还是负相关关系。浙江之所以有如此的正相关关系，就在于大力发展经济同时，同等重视社会建设。这得益于15年前习近平同志在浙江提出的建立健全为民办实事长效机制。

浙江在改革开放后处于先发地区，也比其他地区提前遇到“成长烦恼”。为民办实事长效机制就是应对“成长烦恼”的有效机制，其中，将“为民作主”转变为“由民作主”的老百姓参与机制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长效机制，让老百姓参与到社会治理之中，充分体现了“以人民为中心”发展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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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发展的成果如何分配？如何转化为人们的福利和福祉？这个过程并不是自动生成的，而是需要通过一定的制度和行动建构才能得以实现。在实践中，经济发展并不一定能使老百姓有获得感，更不一定有幸福感乃至安全感。比如有的地方在扶贫中投入很多钱，甚至给百姓盖了新房，找了新工作，但是百姓并不买账，有些反而不高兴，更没有幸福感。原因是，在做这些事情的过程中他们是被动的，既没有表达的机会，更没有参与的机会。浙江在推进经济发展过程中一直都非常重视老百姓的参与。

浙江的经济是以民营为主、全民充分参与的经济。由于老百姓广泛参与，浙江出现大量小微企业，产生大量特色块状经济和产业集群，以及各种相配套的专业市场。这些都是老百姓参与形成的，并不是政府制造出来的。这种参与式经济，使得老百姓一方面很有成就感，因为他们是发展主力，另一方面产生了共建共享共治效果，更重要的是使得浙江经济在区域之间、阶层和群体之间、个体和家庭之间显得比较均衡。可以说，浙江成为全国首个完成脱贫攻坚任务的省，成为农村居民年人均可支配收入最早破万元的省，成为城乡收入差距最小的省，都是在浙江省委、省政府“为民办实事”机制下，在群众参与下取得的成绩。

更为重要的是，这种参与从经济领域向社会、文化、生态建设等领域延伸。人们在收获了经济发展成果的同时，自然会对社会治理提出更高要求。一方面，社会性是人的本性，另一方面，人们的生活离不开公共性，由此诞生了各种社会参与性活动，形成了自治、法治、德治“三治融合”的良好局面。象山县民间诞生的“村民说事”做法，原来是指“有事，村民坐在一起好好说说”，后来被总结成干部群众围坐在一起，从说事、议事，到办事、评事，干部倾听村民呼声，村民监督干部办事，许多纠纷在“说事”中得到化解了，干部做事也在“说事”中得到支持。虽然“村民说事”听起来很简单，但是道理很深刻，这就是本土性协商民主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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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浙江其他地方，还有许多相似的做法，如宁海的“36条”经验，萧山的“皮毛法”等。这些做法，至少具有三大功能：一是监督功能。让基层权力受到老百姓的监督，防止权力滥用，侵害老百姓利益。二是参与决策功能。老百姓参与重大决策之中，老百姓的事由老百姓来决定。比如“36条”中专门有两条规定：村级重大事项“五议决策法”决策程序和村级事务权力清单制度。前一条是规范老百姓参与决策的程序，后一条则是监督机制。三是激励功能。老百姓的事让老百姓来办，激发了他们对公共事务的热情和积极性，他们把公共事务真正当作自己的事情，改变过去那种“干部干、百姓看、干好干坏都招骂”的局面。

所有这些做法，都属于参与式社会治理，其核心是老百姓是参与主体，而不是旁观者。这样就避免老百姓没有主动性、主体性和主人翁意识。实践证明，只有参与式社会治理，才能解决政策执行中的“最后一公里”问题，同时能解决治理当中的“信息不对称”和信任不足的问题。浙江的参与式社会治理，得到广泛的民众参与，能化解民众对政府的不信任，容易解决民生配置中的不公平问题，也能使得民生投入与民生需求进行有效对接，使政府更好地把握民生需求，老百姓真正感受到政府“为民谋幸福”，从而形成政府与民众之间的良性关系以及民众之间的互助互帮关系，形成“共建共治共享”的社会治理格局。

参与式社会治理表面上看起来比较简单，但做起来相当复杂，面临着许多制约和困境。首先，参与式社会治理要改变传统的自上而下治理理念。其次，参与式社会治理触及到权力的再分配，或者说需要让渡一部分权力，但是权力容易集中，不容易削减。再次，参与式社会治理是一个慢工出细活、久久为功的过程，见效慢，与现行的考核制度有很大的差距乃至冲突。最后，参与式社会治理还需要专业技术和规范制度来保障，比如“村民说事”，需要一定的程序保障，不能乱说，更不能争吵，在说的过程中得尊重不同意见的人，同时，每个参与者得有一定的表达能力，还需要相应的信息支持等。这是一个非常专业化、程序化的过程。不论是干部，还是老百姓，都需要一定的训练培育，更需要制定相应的规章制度。

总之，浙江省在参与式社会治理上进行了很好的探索，取得了明显的效果，老百姓的获得感、幸福感和安全感有了显著的提高，这意味着不管是在经济方面，还是在社会方面，参与式社会治理都有着重要的价值。参与式社会治理并不是一个阶段的行动，而是一个长期的治理过程，把参与式社会治理构筑成一项长期坚持的制度，让老百姓养成参与式的生活习惯，让人民群众共享改革发展成果，从而使浙江省在新时代经济发展和社会发展乃至政治文明建设中走在全国前列。